“當你雙腳邁入國邊境線，確定自己回到中國領土的那一刻，你內心有著怎樣的感受？”
面對鏡頭，在山東省某監獄服刑的小發（化名）目光閃動，緩緩吐出三個字：“重生了。”
當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持續多發高發，犯罪形勢嚴峻復雜，呈現跨境化、鏈條化、暴力化新特點，衍生偷越國（邊）境、非法拘禁等一系列犯罪活動，嚴重侵害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近期中緬泰有關部門在泰國曼谷召開聯合打擊跨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部級協調會議，就進一步聯合打擊跨國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問題深入交換意見并取得一系列共識。聯合開展了一系列聯合打擊跨國電詐犯罪行動，并成功遣返緬甸妙瓦底地區中國籍涉詐犯罪嫌疑人620余名。
曾經，小發就是一名被遣返人員。
2024年3月8日，小發因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詐騙罪和偷越國邊境罪，數罪并罰，被山東省魚臺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八個月。
罪·迷途
“痛心、可惜，實在是太不應該了。”小發案件的承辦法官于志壯談及此案時，不禁連連嘆息，感慨萬千。
圖為記者采訪小發案件承辦法官于志壯。
時間回到2019年，小發在技校學習計算機專業，然而成績不理想使其半年后便選擇輟學，自此，他的人生開始逐漸脫軌。
“當時覺得只是小事，沒想到會觸犯法律。”回想起在蘇州打工時，他人租用其銀行卡“跑分”之事，小發滿是懊悔。因法律意識淡薄，他將之視為輕松獲利的良機，先后為他人取現4萬元，并提供自己的銀行卡給他人違法使用，從中獲利1000多元。然而，他全然不知，自己已在違法犯罪的道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所謂的“跑分”，其實質是利用自己的銀行賬戶為他人的非法資金流轉提供渠道和掩護。在法律層面，這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等相關違法犯罪行為。一旦參與其中，就等于主動卷入了違法犯罪的漩渦，不僅會對正常的金融秩序造成極大破壞，也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難以挽回的污點。就如小發，他因這一錯誤的認知和行為，開啟了自己走向犯罪深淵的大門。
“境外掙錢輕松，一天能掙好幾萬，一起去吧！”受打工結識朋友的蠱惑，小發心動不已。他從蘇州出發，經上海轉至云南西雙版納，后通過大巴、摩托車等交通工具輾轉至邊境縣城，又徒步山路7個多小時，最終偷越國邊境抵達緬甸。
“小發這種行為嚴重違反我國法律，未經合法程序與許可，擅自跨越國邊境前往境外，是在公然踐踏國家出入境管理秩序。”于志壯嚴肅地指出。
在緬甸，小發被賣到一家從事色情敲詐的公司。他被迫冒充女性，通過引誘男性網友拍攝裸照誘導其進入木馬程序以獲取通訊錄信息實施敲詐，在此期間，小發飽受保安打罵虐待。“鐵棍往身上、臉上招呼，還不給飯吃。”
小發回憶時仍心有余悸。因業績不佳，他又被轉賣至一家網絡詐騙公司，面對未知的恐懼與迷茫，他的內心充滿了絕望：“當時我就覺得死路一條了。”
圖為記者在山東省某監獄采訪正在服刑的小發。
贖·希望
自小發失聯后，他的父母便開始四處尋子。他們從蘇州到上海，再到云南西雙版納，沿著可能的蹤跡追尋，同時，借助社交軟件平臺發布尋人啟事，在煎熬中苦盼兒子消息。
“孩子說在那邊挨打是家常便飯，還被關了一個半月小黑屋。”小發的母親提及兒子遭遇，滿是心疼。得知兒子被騙至緬甸后，他們更是每日提心吊膽，時刻關注緬甸動態。
圖為小發母親向記者展示她加入尋子交流群的內容。
小發被解救回國后，一直羈押在看守所。聽說小發被解救回國后，小發的母親心里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但看不到孩子仍是牽腸掛肚，在得知案件開庭時被告人家屬可以到庭旁聽，小發的母親總是隔幾天就到魚臺法院詢問，唯恐錯過了開庭日期。
庭審當日，小發的母親早早來到審判庭等待。“當時看見他，都瘦了二三十斤。”小發的母親眼中滿是疼惜。
法庭上，小發平靜地訴說在詐騙園區的遭遇，并當庭表示認罪認罰，不再上訴。
“小發在境內出借銀行卡、取現行為是干擾公安機關偵查辦案的，在緬北的詐騙活動給境內被害人造成嚴重的財產損失和精神創傷，這些行為確實存在發生了。”但小發在緬甸遭受的關禁閉、毆打體罰等遭遇也讓于志壯心生同情。
“他的遭遇雖值得同情，但法律的公正不能因此而忽視。”
“法院判他，是一個好事兒，他畢竟那么大了，也做了錯事。”小發的母親談及小發被判刑時如此表示，雖有無奈，卻也透著對法律裁決的理解與尊重。
愛·重生
庭審中，于志壯敏銳察覺小發平靜的表象下可能隱藏著對違法犯罪認識得不足。
“年紀輕輕，經歷那么多，最怕他認識不到，不服氣。”于志壯說。
圖為記者采訪小發案件承辦法官于志壯。
在法庭教育環節，他語重心長地剖析小發的行為對社會的危害，并通過對比其與同齡人在學業、事業上的進取拼搏的差距，引導小發反思自己犯罪根源。
“我也二十來歲過，理解他想證明自己、改善家庭的心，只是選錯了路。”于志壯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應通過合法途徑賺取財富。”
可能是于志壯的話讓小發感到了一絲被理解，也可能是母親的深情觸動了他，在法庭上，小發哭了起來。
“看到他情緒有了變化，知道這孩子還有救，他最后也是從心里認可這個判決的。”于志壯說。
可能正是這種從內心深處涌起的悔悟之情，讓小發告別了曾經的懵懂與錯誤，實現了從紙面認罪到內心悔悟的轉變。
“作為刑事法官，經常聽被告人說后悔有啥用，其實不是，意識到后悔，那說明還不晚。”于志壯感慨說道。
“到2025年6月14日出獄，我天天看日歷，還設了一個倒計時。”小發的母親滿心期待兒子出獄。“兒子最喜歡我做的菜，最喜歡排骨，等他出來，做給他吃。”小發的父親說。
近年來，公安機關持續加大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打擊力度。據公安部刑偵局透露，自公安機關2023年7月部署開展打擊緬北涉我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專項工作以來，截至2024年底，已累計抓獲中國籍涉詐犯罪嫌疑人5.3萬余名。專項工作取得階段性重大戰果，帶動全國電信網絡詐騙立案數和損失大幅下降。
而對于像小發這樣迷途的少年，全國人大代表曹景芳認為，人民法院在對其司法處理中，司法人文關懷盡顯。“承辦法官在法庭教育環節沒有一味指責，而是剖析犯罪危害，引導其反思，幫助他從內心深處認識錯誤，實現悔悟。此外，還積極與小發家屬溝通，讓小發感受到親情羈絆，為其改造和回歸社會注入溫暖力量，真正做到了法理與情理的融合。”
